23:05,女儿终于合上了作业本。台灯的光晕里,我摩挲着那本被翻旧的《我与地坛》,书脊处已有了细小的裂纹。这是第三次读它了,前两次在二十啷当岁的光景,只觉得文字好,却不知好在哪里。如今四十岁,在陪读的夜晚重遇这些句子,竟像被雷击中似的——原来史铁生早把中年的心境,都刻在了地坛的砖缝里。
陪读的时光总是漫长。孩子伏案疾书时,我靠在床头,捧着书做样子。起初是装给女儿看的,后来竟真读进去了。地坛的荒芜与生机,轮椅上的凝视与思索,这些文字在夜色的发酵下,渐渐与我的生活重叠。记得书中那个摇着轮椅找路的身影,此刻不正像极了我在职场迷宫中跌撞的模样?
史铁生笔下母亲躲在树后张望的情节,今夜读来格外刺痛。周日参加了女儿的家长会,听着老师逐条分析试卷错题时,焦虑如潮般水漫上心头。回家后板着脸训斥女儿平时的粗心,却在客厅衣帽镜中瞥见自己扭曲的面容——多像当年母亲责备我的神态。那个曾经发誓不做“严母”的姑娘,终究活成了自己最抗拒的模样。地坛的砖墙上爬满青苔,而我们的生命何尝不是在重复与变异中匍匐前行?合上书页,凝视着女儿熟睡的脸庞,突然懂得“孩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”这句话,藏着多少母亲说不出口的懊悔与心疼。
清晰地记得,大学初读《我与地坛》时,我被那些关于生死、苦难的句子刺痛,却未能真正理解它们的重量。那时的地坛对我而言,不过是文学课上一处遥远的风景,一段别人的故事。我像所有年轻人一样,以为痛苦是暂时的,未来是线性的,生命是无限延展的。书中“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”这样的句子,我只当作警句抄录在笔记本上,却不知它需要多少黑夜的咀嚼才能消化。
如今步入中年重读《我与地坛》,才惊觉年轻时错过的那些亮色。记忆中铅灰色的文字,此番竟浮出缕缕金线——啄木鸟叩响老树的笃笃声,祭坛石门框住的熔金落日,还有雨燕的啼鸣“把天地叫得苍凉”。这多像眼下琐碎的日子:在陪读、加班与家长会的缝隙间,蓦然撞见小区玉兰开出一树皎白,或从孩子书包里抖落出揉皱的“妈,长大后我要给你买LV、貂皮大衣”的纸条。史铁生说“活着的问题在死前是完不了的”,可这些不期而遇的微光,或许正是穿行在问题迷宫里时,命运悄悄塞给我们的碎金。
走出房间,来到阳台,窗外月光正好,恰似史铁生笔下那道“穿过破壁而来的光”。突然明白,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座孤独的地坛,荒芜处藏着生机,残缺里长出圆满。生命给予我们的,终将以某种方式达成平衡,就像地坛的四季,荒芜与繁茂都是必经之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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